宣德年间的苏州城,雨丝斜织成透明的帘幕。沈周独坐轩窗,案头黄公望的临本已皱成苦涩的茶叶。他望着雨后初霁的天地,忽然听见砚池里泛起涟漪——古人笔下的青山绿水,原是对造化的虔诚临摹,而自己笔下的山水,何尝不能成为后人心中的"古法"?
他在《书画题跋》中写下"春蚕作茧"的比喻时,笔尖悬着千钧重量。那些被吴门画友奉为圭臬的倪瓒折带皴,在他眼中不过是束缚灵性的茧衣。当友人争相临摹《六君子图》时,沈周却在《夜坐图》里挥毫泼墨,湿笔破出氤氲夜色,自创的"夜山皴"如鬼斧凿开混沌。题跋里"欲换凡骨无金丹"的讥诮,恰似晨钟惊破画坛的迷雾。
《庐山高图》是最好的破茧宣言。王蒙的牛毛皴在他笔下化作细密雨点,砸在游历匡庐时铭记于心的山岩肌理上。云雾吞吐间,苏南丘陵的温润悄然渗入黄公望式的疏朗构架。这哪里是临摹?分明是借古人笔意,织就自己的山河长卷。他师的是黄公望观山时的澄怀味道,取的是王蒙皴擦间的生命律动,熔铸成"师心不师迹"的金刚杵。
七十四岁的《沧州趣图》,是破茧成蝶的最终展翅。吴镇的湿润、米芾的云山、黄公望的干笔,在姑苏水乡的氤氲中化作统一的诗眼。三丈长卷里,传统如江河奔涌,沈周却如老艄公自掌风帆,在激流中划出属于自己的航道。这哪里是继承?分明是站在巨人肩上,摘取更遥远的星辰。